0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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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
東宮喜事將近, 上下內侍已經遵著魏循的指令上下忙活起來，事務繁多，都讓他一個?總管太監有些焦頭爛額，大到放統、炮仗、賓客名單, 小到這新房裏面該裁什麽樣的花紙, 房檐廊角隔幾步就掛一盞紅燈籠。
也這正是有這些繡花紅籠才讓江綰綰一點點有了實感, 她和時?溟要成親了。
晚風蕭瑟，落葉堆積成圈, 桌上的桂花糕涼了又熱, 淡淡的甜香味終於消散得一幹二凈, 江綰綰闔上食蓋，支開?窗欞。
娟兒已經提前拿香籠熏好床榻，細心地為她放下紗幔, 指尖輕扇, 看見江氏肩形消瘦地站在窗欞之前, 趕緊從碧紗櫥中拿出外褂攏上：“娘子怎麽這般不愛重自?己的身子, 小產還未恢覆滿一月, 就急急吹冷風。”
她深吸一口氣，並不是無故找罪受。
兄長已去?了多時?, 怎麽遲遲未歸，搞得她都沒了胃口吃下那半盒糕點, 莫不是時?韞鎖了兄長，正在一一清算北寒之仇？
腦中不禁浮現兄長雙手?被縛在絞刑架之上，時?韞手?握炮烙刑具在火燒炙烤, 反覆翻轉直至紅光, 丟入盆火之中，火星子劈裏啪拉外冒。
這讓她怎能不心急, 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腹中孩子的面子吧！
江綰綰急急走出庭院，差點與一黑影相撞，來人及時?扶住了她，語氣責怪：“好端端的，怎麽出閣了？你?就不怕動了胎氣？”
江淳一襲夜行衣，摘下面罩，回望了一眼，趕緊關閉門扉，扶江綰綰進入閣中，這種鬼祟之行很難不惹江綰綰的懷疑，她問道：“兄長，時?韞沒有難為你?吧？為何這麽晚還回林楓苑，還有這身衣服...難不成時?韞在教唆你?偷盜？！”
偷盜也算準確，但並非時?韞唆使。
江淳有些難以啟齒，雖崔黎有意想讓江綰綰找到密信，可如?今妹妹懷著六甲行動不便，再說萬一被發現了，命也得搭進去?，做兄長的怎會讓她以身犯險？
血緣如?此其妙，即使江淳沈默不語，江綰綰也能猜出一二，握住兄長的手?心：“兄長，你?應該告訴我，我早已不是幼時?不谙世事的性子，且馬上就要為人母，我自?有考量。你?若瞞著我，反倒護不住我，再說，我也想要幫時?韞。”
江淳深嘆一口氣，摩挲著掌心的粗繭，並把崔黎交代的兩件事都告訴了江綰綰。
第?一件事偽裝賓客混入婚宴還算容易，正巧魏循曾擬好賓客名單請她過目，只需再上面再添幾個?名字，在臨湘舊友中安插偽裝的時?韞三人。
這第?二件事情倒難得讓江綰綰犯了難，確如?崔黎所說，他們始終缺少物?證。
最後一環，亦是最關鍵一環，也就是當年的密信。
也就是這密信，難倒了江淳。
“我都在想時?溟會不會早就把密信一把火揚了？”
“不會，若是他真的一把火揚了，倒真的坐實他栽贓嫁禍之嫌疑，舉證同為皇子的時?韞，沒有物?證，定會讓群臣生?疑是為了奪嫡故意謀害時?韞，時?溟可不會如?此愚笨。”
江綰綰說著有些顰眉：“太子時?溟下了一手?好棋，時?韞通敵賣國之罪直諫陛下，卻至今沒有移交監察司審理，但淮安王畏罪潛逃之事又鬧得大周皆知，眾人有口不敢言，但心中也定是將北寒戰敗和通敵加諸於時?韞的身上，這就是時?溟真正所想，人言可畏，民?心所厭。”
“那為什麽不直接拿出來，昭告百官和整個?大周？”江淳問。
“偽造的東西自?然見不得光，也不可細究，我也算終於想通了時?沭為什麽故意要屢次放走時?韞，又不似禮王直接交由監察司定罪，原是因為這個?密信極有可能是他偽造的。要是真的交由監察司細查、細審，怕是會牽連到自?己。”江綰綰的牙關打顫：“他要的就是時?韞身份陰暗，不得站在眾人眼前。要的就是他如?同蛇蟲螻蟻躲在陰暗腐朽之地。”
婚宴，時?韞若光明正大地站在眾人面前便是死?路一條，生?死?攸關，不成功便成仁。
江綰綰思?及此，腹中隱隱有些絞痛，蹙起眉頭。
當務之急，只要證明這些密信乃時?溟偽造的，這清貴的太子殿下便百口莫辯，時?韞也能博出一條微乎及微的活路。
江淳身上這身夜行衣就是為了夜探東宮搜尋密信的下落，可他大小院落裏外搜尋都未能發現，眼下唯一沒有細查過的地方就是時?溟的寢宮：“時?溟的寢宮外每夜金吾衛巡邏四番，輪換兩番，密不透風，滴水不漏，我實在無能為力..”
“我去?。”江綰綰眼睫微垂：“有些事情只能由我來做。”
夜已深，娟兒倏然被叫起，忍著困意給江綰綰盤發，在妝匣裏反覆選了好幾只珠釵，繁華華麗，但好似不稱寡淡清麗的江綰綰。她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地在鏡前描妝，無喜無笑，無悲無怒，一身素白對照著銅鏡中的俏麗美人。
江氏今夜破天?荒地提出要夜宿在太子寢宮，特意梳洗打扮。她還以為江氏終於想通了，孩子還可以再有，千萬別?因為此事郁郁寡歡跟太子殿下生t??分?了，可觀她幾乎冷淡的神情好似想得過於通透了，參透萬事般的淡然。
江綰綰正瞄著眉，忽然說了句：“娟兒，你?今夜幫我去?請一個?人。”
“娘子，誰啊？”
“太子妃。”
—
金吾衛總司關瀾是太子時?溟的人。
關瀾名門望族之後，自?小歷練軍中，曾任西河郡外的指揮使，也正是因為這段從軍的經歷，後被調回汴京，擔任金吾衛總司，風光無限，仗勢跋扈。
亦或許是因這份張狂被淮安王所註意，時?韞不喜金吾衛權勢滔天?，還善用職權管轄邊軍，直接在朝中不顧他的顏面直接請奏陛下削去?金吾衛的權勢。
手?中的權勢令人格外眼紅，少一分?就如?同砍去?左膀右臂，至此二人結下梁子。這位皇子是萬不能佐之的，禮王心智不足，唯有太子時?溟最為合適。
他為時?溟肝腦塗地、犯天?下之大不違，可這位儲君總有一絲仁慈之念，他連夜趕入東宮，不顧內侍阻撓，拜見時?溟。
時?溟把玩著指尖的玉扳手?，閉目不語。
關瀾激昂呈詞：“時?韞之所以截走禮王定是對殿下有所動作，極有可能仗著明天?大婚之夜人多眼雜在百官面前對殿下不利，絕對不能讓他們活著進入東宮。時?韞畏罪潛逃已是事實，縱使殿下就地格殺，也沒有朝臣敢有非議。”
此話已經說得關瀾面紅耳赤，又急急將話鋒轉到一旁磨墨的魏循身上：“來往賓客名單必須進監察司足以一排查。”
魏循翹著指尖：“你?也是真夠有膽子的，太傅、三朝宰相等等皆是位高權重之人，最不濟來訪之人也有南鄉富商，哪一個?是你?查的起的？還請進監察司？”
正巧此時?，一名內侍跑來傳喚側妃已在外頭等候多時?，斜躺在黃花梨上的時?溟倏然睜開?了雙眸，琥珀色的瞳眸凝著外庭。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來他的寢宮，深夜來訪，意味不言而喻。
時?溟端坐著身子：“你?先下去?吧。”
大婚就在明日，現在還等不到殿下的詔令，關瀾豈敢離開?，伏跪在地不走：“殿下此次可千萬不能再心慈手?軟!陛下所言已然是非常明確，有殿下無時?韞，有時?韞無你?，此次千萬不可心慈手?軟。”
有淮安我無太子，有太子無淮安王，這句話似個?魔咒，時?溟的鼻息都攜帶著寒氣，他望著周身所住所用，金鑾玉座，還有遠處那個?模糊的人影。
一席話聽到他心頭戰栗，才覺一切已經割舍不得，胸口起伏，氣息混亂。
終了，時?溟沈聲應下：“一切交由你?。”
“是。”江陵應聲而去?。
關瀾邊走邊翻著賓客名單，見側妃所列的一長串人名，駐足在梨花樹下。他對江氏頗有猜疑，聽聞在滄州之時?她與時?韞關系非凡，正這麽想著，聽見一聲嬌柔的女音“娘子，外頭冷，你?怎麽也不多加件衣裳，萬一受寒了，殿下該有多憂心。”
竟這麽巧，還能遇到江氏。
關瀾笑著，駐足不走，等到江綰綰慢慢踱步到一條流觴小道上，在擦肩而過之時?，看似無意出口：“時?韞乃是罪臣，朝中權臣不敢相幫，所以定會混進平民?之中...，依臣之見，側妃名單上所列之人皆有嫌疑。屆時?臣一定一個?也不放過。”
吃人不吐骨頭，明白著挑釁側妃，連娟兒聽了都氣不過，出面維護主子：“總司還請記得自?己的身份，敢懷疑側妃和罪臣有染，你?到底要幾條命？”
江綰綰並沒有說什麽，點頭應下，似是默認，關瀾有些喪氣，江氏的臉上毫無波瀾、甚至漠不關心，倒真教他心疑自?己的猜測。
娟兒還想說：“娘子。”
江綰綰肩膀聳動，望著未披外袍站在孤燈這下的時?溟，微微一笑：“即使對太子殿下有益之事，總司盡管放手?去?做，不必顧忌我，但也不能隨意冤枉了我。”
時?溟有些哽住，回以溫潤：“你?怎麽來了？”
江綰綰餘光掃過內侍，時?溟也心領神會，領她進入金雲殿，魏循退下的時?候都有些笑得合不攏嘴，還特意吹暗了幾盞燈。
一進入閣中，江綰綰的視線就穿過重重紗幔停留在他的床榻之上，宣德帝曾說太子榻下曾藏著一個?暗格，緊抿著唇想著密信，不想太過明顯，又將視線轉移到時?溟身上。
“按著大周的禮俗未成婚之前，夫婦不得相見，不然會...”
江綰綰接過，雙眸蘊著盈光：“不然會到不了白首？殿下身份高貴，一出生?便高於萬人，竟然還害怕坊間?傳言？”
“我怎會不怕呢？縱使是再權勢滔天?的人，也有無奈，像我至始至終想求的都不多，但我無一例外沒有守住。”
時?溟駐足在正廳，一動不動，也是在防備著她。
不知怎的，江綰綰突然想到和時?溟初見之時?，那時?是他親自?出面從淮安王府中逃走，
夜風之下，吹動著兩人的發梢，時?溟聲音暗啞告訴人生?在世又有誰能不悔呢？倏然，她的心擰了一下，隱隱覺得這份悔隱瞞了太多。
時?溟一步步靠近她，氣氛開?始變得旋昵：“你?還沒有告訴我，今夜為什麽來找我？還是，是為了誰而來？”
江綰綰顫了顫，垂頭一語：“自?然是因為殿下而來。”這個?回答似乎在時?溟的意料之外，他有些一怔，又聽到江綰綰說：“明天?大婚之夜，你?會去?誰的閣中？我的，還是太子妃的？”
“我今夜只是想問到這個?答案。”
時?溟面色有些震然，手?高舉在她的耳旁，這份情感壓抑且擰巴，他原以為自?己一直不得的愛，竟然在此刻讓他嗅到女子言辭間?一絲醋意，不管她是因為畏懼人言，還是為了讓東宮立威，他都高興。
他原以為自?己得不到的。
江綰綰看著那只空懸且微顫的手?，縱使胃內忍不住的惡心，她努力說服自?己笑著握住，情緒稀薄，面容上卻推得高漲，目光始終是望著內殿的放心。
就在時?溟一聲深情的綰綰將臨之時?，江綰綰要等之人終於來了，魏循尖銳的嗓音攔都攔不住：“太子妃，太子妃，你?怎麽來了？殿下在殿內公務纏身，怕是無空見你?啊。”
季晚眠的聲音細長：“竟然殿內沒有人，魏公公這麽慌幹什麽嗎？莫不是有人壞了大周禮教，今夜冒死?地前來見了殿下？”
江綰綰故作落寞，欲轉身離開?之時?，時?溟出口，聲音近乎摻著些祈求：“綰綰，留下來，不要讓我今夜一個?人胡思?亂想。”
“可太子妃....”
季晚眠在殿外的聲音不可忽略，如?亂弦撥在時?溟的心頭，他冷著聲道：“我去?解決。”
她看著時?溟走下白玉長階梯，心知季晚眠拖不了多久，不顧自?己還有身孕跪在地上掌心一寸寸撫摸過雕刻精美的龍紋，輕敲著木面，試圖尋找著不合理之處。緊接著在龍珠之中，摸到了一個?暗卡。
“簌”地一聲，一個?暗格彈出，一封封密信躍在她的眼前，那一刻她的雙眸被此景刺痛且燒紅，恨意使她緊緊攥著拳頭。
她急忙將信件裝進自?己的袖中而聽著殿下的聲音愈發微小，季晚眠強詞奪理的聲音漸漸被沒下，她心急如?焚。，卻發現此時?暗格如?何也合不上，費盡全身所有力氣，也合不上，似乎是被卡住了。
怎會卡住？此時?她忽然靈光一閃，莫不是這暗格之下，還有暗格？她不再往裏闔上，反而向外拉開?，出乎她的意料，裏面竟然是個?女子的畫像。
畫中女子齊胸小衣，五色編織，腕上銀鈴繁覆璀璨，輕紗薄裙之下修長的小腿若影若現，女子的五官清麗竟然和時?韞有幾分?相似。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這幅畫色彩華麗，可筆鋒飽墨卻總是差些意境和手?法，不像宮廷禦師的手?藝。
正當她慢慢延展畫卷想看清落款，忽然時?溟推門而入。
江綰綰一時?怔然，縱使以最快的速度闔上暗格，可這慌張的神色還是落在時?溟的眼中，他的話語中摻著些森冷：“綰綰，趁我不在，剛剛在做什麽？”
時?溟背手?站立，他的面前放置著白鶴玉貝屏風，屏風後可見一副纖瘦的女子身影。
江綰綰局促不安地向後退著，將那信件往裏揶揄再揶揄，若是時?溟走近一瞧便能請她的左袖鼓鼓囊囊，定有古怪，正當她無措之時?，不知從哪出來的季晚眠不顧後面眾人的阻攔直接沖出來了給了江綰綰一掌。
幹脆利落，毫不留情。
一聲清亮t?，駭得在外打盹偷懶的內侍都被嚇醒。
殿中之人皆是嘩然，魏循更是驚呼捂嘴。
“賤人！果真是你?！簡直是不要臉，別?以為我不懂你?的小心思?！妄想踩到我的頭上，你?可真會算計！還不快滾！”
季晚眠怒目圓瞪，牙尖利齒止不住的火氣，這架勢如?同市井婦人就連活了半百的魏循也招架不住。
江綰綰捂著半紅著臉，雙眼紅腫，經過季晚眠之時?，用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了句：“謝謝。”
擡眸之瞬，燈火揉亮季晚眠灼如?春華的明眸，那清澈還未被亂世慘到渾濁，如?灼光破雲，垂下日暮，給予慰藉。或許她此刻才明白，女子之間?從來不止有爭風吃醋，更有互相救贖。
江綰綰提著裙擺拐進在清輝明月鋪路的九曲，不是回望著還掌著燈火的金雲殿，見侍女惶恐地看向殿內，想來季晚眠當眾掌了自?己，這麽久了還留在殿內保不齊是觸了時?溟的眉頭，遭受責罰。但明日就是大婚，時?溟定不會拿她怎樣，但保不齊日後這太子妃之位岌岌可危，時?溟對她僅存的情分?也會消耗得一幹二凈。
她雖不知季晚眠為什麽會幫自?己，或許是為了擺脫這個?禁錮心性的身份，她蓄著眼淚，從此之後，知書嫻靜的太子妃在眾人眼裏只會是個?嫉婦、瘋婦。
她仰頭遙望清月，看不清前路，猜不透明日。
這一夜將她耗得精疲力竭。
腳下如?陷入泥潭，手?如?負重鐵鏈，推開?那扇門扉已然耗費了她最後的力氣，她依靠著雕花梨門念著季晚眠的安危。
還有袖中的密信，她絕對不能交給時?韞，不願意看著他以死?去?舉證太子。
在清月之下，她已經想好，在大婚之時?就由她這個?側妃在文武百官和權傾帝王的宣德帝面前，去?撕開?時?溟的醜面，去?揭露外金敗絮的大周皇室。
殿內無人言語，江綰綰垂淚，而另一人在沈默。
一雙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花，江綰綰錯愕擡頭，時?韞融在黑暗之中，面含笑意，正在看著她。她說不上那暗笑喊著什麽深意，但似乎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他笑得如?此爽朗，溫潤的掌心輕輕撫過一個?剛受驚恐的小鹿。
江綰綰擦去?淚水：“你?怎麽來了？”
時?韞指腹摩挲她紅潤的眼角：“只因，我很想見你?。”
“你?是瘋了嗎？你?是覺得你?每次都能潛入東宮嗎？大婚在近，外面這麽多的金吾衛，他怎麽還敢來？是不要命了？”她的指尖抓得雕花木門咵咵作響，恨不得以此種方法逼走時?韞，時?韞再不走，她怕她會變得動搖、貪戀，還不容易赴死?的勇氣會毀於一旦，拿著最難聽的話再刺激時?韞：“你?知道我剛剛在哪嗎？深夜時?，我去?了時?溟的金雲殿！”
唔唔。
時?韞擡手?扣住她的腦勺，另一只手?禁錮著她的腰肢，讓她緊緊貼著機子，由淺入深，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了。
這個?吻意深重且霸道，江綰綰雙手?抵住他的胸口，緩緩喘息。
唇上的胭脂沾了眼淚，在下頜糊成一團。
聽著他嗓音暗啞，神色異常認真：“你?敢當淮書的面說明？”
恍惚間?，潮湧淹沒了理智，江綰綰呼吸微滯，什麽淮書？看著時?韞的眼神慢慢下延至她的小腹，她恍然間?想到了自?己隨口扯下的玩笑話，你?覺得叫淮書好還是懷安好？瞬間?，漲紅了臉，內心的煎熬更上一層。
當著時?溟的話作假已經讓她內心極為不好受，現在又扯到孩子，江綰綰抿了抿唇，抵在時?韞肩頭內疚道歉：“對不起，淮書。”
時?韞眉頭一挑，當真是一句都沒留給自?己。
夜風輕搖，紗幔吹得起落不平。
江綰綰趁著時?韞轉身為她倒水之時?小心地在枕下藏好密信，她緊張地攥著被褥，生?怕被發現。
時?韞坐在床沿旁，眸光落在木施上被娟兒理得四平八整的喜服，紅綢嫁衣繡工精美，金線昳麗，江綰綰見他沈思?，卻不知他在想什麽，終歸不見得好。許是想著明日她就要與時?溟攜手?踏進紅裳的禮堂，心下不爽。
江綰綰從榻上彈起，道：“你?等我會兒。”
剛想起身，就被時?韞的指尖攥著她的袖口，雖未言語，但力道極大那錦繡的蝴蝶都變了樣，今夜的時?韞沈思?得有些過了頭，江綰綰不知他的想法，只覺他的眼神如?春水凝結，帶著傷意。
但她又不想把這份驚喜明說：“時?韞，一會兒就好。”
沈默半晌，時?韞終於應下，那一聲極為沈重的好。
她的離開?的一瞬，時?韞的心下一瞬落空，掌心之間?空空蕩蕩，落寞、孤寂在這刻如?毒藥麻痹著他的五感，腦中始終過著那一句：這也許是最後一次相見。
所以，今夜他的情感和心意在瘋狂滋長，折磨著他的理智，驅使他的腳步不停地走向東宮。
因為許是最後一面。
他變得貪，害怕以後的貪而不得。
時?韞摸到枕下江綰綰所藏的密信，嘴角一笑，她在自?己眼前所有的偽裝、話術永遠是這麽拙劣，他都寫笑自?己的愚笨，滄州時?又是如?何被江綰綰耍得團團轉？
他將這些密信折疊放入自?己的懷中，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親筆所寫的離別?信。
他要江綰綰好好活著，而不是為了自?己萬劫不覆。
女子的身影隱在百雀屏風之後，她輕輕地下腰，雙臂輕輕上舉，厚重繁覆的衣衫逶迤到腳下，而木施已然不見。
時?韞喉間?有些發幹，似久違逢甘露的驚喜。
江綰綰頭戴鳳冠從屏風後探出頭，一襲宛如?天?邊流霞的嫁衣成為此夜最艷麗的紅，綴滿南珠的喜扇遮住那一張早已羞怯不已的臉。漫步行走間?，裙擺隨風微微起伏，美到令人窒息。
“今夜，我再一次嫁給你?，至始至終唯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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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喜事將近, 上下內侍已經遵著魏循的指令上下忙活起來，事務繁多，都讓他一個?總管太監有些焦頭爛額，大到放統、炮仗、賓客名單, 小到這新房裏面該裁什麽樣的花紙, 房檐廊角隔幾步就掛一盞紅燈籠。
也這正是有這些繡花紅籠才讓江綰綰一點點有了實感, 她和時?溟要成親了。
晚風蕭瑟，落葉堆積成圈, 桌上的桂花糕涼了又熱, 淡淡的甜香味終於消散得一幹二凈, 江綰綰闔上食蓋，支開?窗欞。
娟兒已經提前拿香籠熏好床榻，細心地為她放下紗幔, 指尖輕扇, 看見江氏肩形消瘦地站在窗欞之前, 趕緊從碧紗櫥中拿出外褂攏上：“娘子怎麽這般不愛重自?己的身子, 小產還未恢覆滿一月, 就急急吹冷風。”
她深吸一口氣，並不是無故找罪受。
兄長已去?了多時?, 怎麽遲遲未歸，搞得她都沒了胃口吃下那半盒糕點, 莫不是時?韞鎖了兄長，正在一一清算北寒之仇？
腦中不禁浮現兄長雙手?被縛在絞刑架之上，時?韞手?握炮烙刑具在火燒炙烤, 反覆翻轉直至紅光, 丟入盆火之中，火星子劈裏啪拉外冒。
這讓她怎能不心急, 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腹中孩子的面子吧！
江綰綰急急走出庭院，差點與一黑影相撞，來人及時?扶住了她，語氣責怪：“好端端的，怎麽出閣了？你?就不怕動了胎氣？”
江淳一襲夜行衣，摘下面罩，回望了一眼，趕緊關閉門扉，扶江綰綰進入閣中，這種鬼祟之行很難不惹江綰綰的懷疑，她問道：“兄長，時?韞沒有難為你?吧？為何這麽晚還回林楓苑，還有這身衣服...難不成時?韞在教唆你?偷盜？！”
偷盜也算準確，但並非時?韞唆使。
江淳有些難以啟齒，雖崔黎有意想讓江綰綰找到密信，可如?今妹妹懷著六甲行動不便，再說萬一被發現了，命也得搭進去?，做兄長的怎會讓她以身犯險？
血緣如?此其妙，即使江淳沈默不語，江綰綰也能猜出一二，握住兄長的手?心：“兄長，你?應該告訴我，我早已不是幼時?不谙世事的性子，且馬上就要為人母，我自?有考量。你?若瞞著我，反倒護不住我，再說，我也想要幫時?韞。”
江淳深嘆一口氣，摩挲著掌心的粗繭，並把崔黎交代的兩件事都告訴了江綰綰。
第?一件事偽裝賓客混入婚宴還算容易，正巧魏循曾擬好賓客名單請她過目，只需再上面再添幾個?名字，在臨湘舊友中安插偽裝的時?韞三人。
這第?二件事情倒難得讓江綰綰犯了難，確如?崔黎所說，他們始終缺少物?證。
最後一環，亦是最關鍵一環，也就是當年的密信。
也就是這密信，難倒了江淳。
“我都在想時?溟會不會早就把密信一把火揚了？”
“不會，若是他真的一把火揚了，倒真的坐實他栽贓嫁禍之嫌疑，舉證同為皇子的時?韞，沒有物?證，定會讓群臣生?疑是為了奪嫡故意謀害時?韞，時?溟可不會如?此愚笨。”
江綰綰說著有些顰眉：“太子時?溟下了一手?好棋，時?韞通敵賣國之罪直諫陛下，卻至今沒有移交監察司審理，但淮安王畏罪潛逃之事又鬧得大周皆知，眾人有口不敢言，但心中也定是將北寒戰敗和通敵加諸於時?韞的身上，這就是時?溟真正所想，人言可畏，民?心所厭。”
“那為什麽不直接拿出來，昭告百官和整個?大周？”江淳問。
“偽造的東西自?然見不得光，也不可細究，我也算終於想通了時?沭為什麽故意要屢次放走時?韞，又不似禮王直接交由監察司定罪，原是因為這個?密信極有可能是他偽造的。要是真的交由監察司細查、細審，怕是會牽連到自?己。”江綰綰的牙關打顫：“他要的就是時?韞身份陰暗，不得站在眾人眼前。要的就是他如?同蛇蟲螻蟻躲在陰暗腐朽之地。”
婚宴，時?韞若光明正大地站在眾人面前便是死?路一條，生?死?攸關，不成功便成仁。
江綰綰思?及此，腹中隱隱有些絞痛，蹙起眉頭。
當務之急，只要證明這些密信乃時?溟偽造的，這清貴的太子殿下便百口莫辯，時?韞也能博出一條微乎及微的活路。
江淳身上這身夜行衣就是為了夜探東宮搜尋密信的下落，可他大小院落裏外搜尋都未能發現，眼下唯一沒有細查過的地方就是時?溟的寢宮：“時?溟的寢宮外每夜金吾衛巡邏四番，輪換兩番，密不透風，滴水不漏，我實在無能為力..”
“我去?。”江綰綰眼睫微垂：“有些事情只能由我來做。”
夜已深，娟兒倏然被叫起，忍著困意給江綰綰盤發，在妝匣裏反覆選了好幾只珠釵，繁華華麗，但好似不稱寡淡清麗的江綰綰。她幾乎沒有任何情緒地在鏡前描妝，無喜無笑，無悲無怒，一身素白對照著銅鏡中的俏麗美人。
江氏今夜破天?荒地提出要夜宿在太子寢宮，特意梳洗打扮。她還以為江氏終於想通了，孩子還可以再有，千萬別?因為此事郁郁寡歡跟太子殿下生t??分?了，可觀她幾乎冷淡的神情好似想得過於通透了，參透萬事般的淡然。
江綰綰正瞄著眉，忽然說了句：“娟兒，你?今夜幫我去?請一個?人。”
“娘子，誰啊？”
“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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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吾衛總司關瀾是太子時?溟的人。
關瀾名門望族之後，自?小歷練軍中，曾任西河郡外的指揮使，也正是因為這段從軍的經歷，後被調回汴京，擔任金吾衛總司，風光無限，仗勢跋扈。
亦或許是因這份張狂被淮安王所註意，時?韞不喜金吾衛權勢滔天?，還善用職權管轄邊軍，直接在朝中不顧他的顏面直接請奏陛下削去?金吾衛的權勢。
手?中的權勢令人格外眼紅，少一分?就如?同砍去?左膀右臂，至此二人結下梁子。這位皇子是萬不能佐之的，禮王心智不足，唯有太子時?溟最為合適。
他為時?溟肝腦塗地、犯天?下之大不違，可這位儲君總有一絲仁慈之念，他連夜趕入東宮，不顧內侍阻撓，拜見時?溟。
時?溟把玩著指尖的玉扳手?，閉目不語。
關瀾激昂呈詞：“時?韞之所以截走禮王定是對殿下有所動作，極有可能仗著明天?大婚之夜人多眼雜在百官面前對殿下不利，絕對不能讓他們活著進入東宮。時?韞畏罪潛逃已是事實，縱使殿下就地格殺，也沒有朝臣敢有非議。”
此話已經說得關瀾面紅耳赤，又急急將話鋒轉到一旁磨墨的魏循身上：“來往賓客名單必須進監察司足以一排查。”
魏循翹著指尖：“你?也是真夠有膽子的，太傅、三朝宰相等等皆是位高權重之人，最不濟來訪之人也有南鄉富商，哪一個?是你?查的起的？還請進監察司？”
正巧此時?，一名內侍跑來傳喚側妃已在外頭等候多時?，斜躺在黃花梨上的時?溟倏然睜開?了雙眸，琥珀色的瞳眸凝著外庭。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來他的寢宮，深夜來訪，意味不言而喻。
時?溟端坐著身子：“你?先下去?吧。”
大婚就在明日，現在還等不到殿下的詔令，關瀾豈敢離開?，伏跪在地不走：“殿下此次可千萬不能再心慈手?軟!陛下所言已然是非常明確，有殿下無時?韞，有時?韞無你?，此次千萬不可心慈手?軟。”
有淮安我無太子，有太子無淮安王，這句話似個?魔咒，時?溟的鼻息都攜帶著寒氣，他望著周身所住所用，金鑾玉座，還有遠處那個?模糊的人影。
一席話聽到他心頭戰栗，才覺一切已經割舍不得，胸口起伏，氣息混亂。
終了，時?溟沈聲應下：“一切交由你?。”
“是。”江陵應聲而去?。
關瀾邊走邊翻著賓客名單，見側妃所列的一長串人名，駐足在梨花樹下。他對江氏頗有猜疑，聽聞在滄州之時?她與時?韞關系非凡，正這麽想著，聽見一聲嬌柔的女音“娘子，外頭冷，你?怎麽也不多加件衣裳，萬一受寒了，殿下該有多憂心。”
竟這麽巧，還能遇到江氏。
關瀾笑著，駐足不走，等到江綰綰慢慢踱步到一條流觴小道上，在擦肩而過之時?，看似無意出口：“時?韞乃是罪臣，朝中權臣不敢相幫，所以定會混進平民?之中...，依臣之見，側妃名單上所列之人皆有嫌疑。屆時?臣一定一個?也不放過。”
吃人不吐骨頭，明白著挑釁側妃，連娟兒聽了都氣不過，出面維護主子：“總司還請記得自?己的身份，敢懷疑側妃和罪臣有染，你?到底要幾條命？”
江綰綰並沒有說什麽，點頭應下，似是默認，關瀾有些喪氣，江氏的臉上毫無波瀾、甚至漠不關心，倒真教他心疑自?己的猜測。
娟兒還想說：“娘子。”
江綰綰肩膀聳動，望著未披外袍站在孤燈這下的時?溟，微微一笑：“即使對太子殿下有益之事，總司盡管放手?去?做，不必顧忌我，但也不能隨意冤枉了我。”
時?溟有些哽住，回以溫潤：“你?怎麽來了？”
江綰綰餘光掃過內侍，時?溟也心領神會，領她進入金雲殿，魏循退下的時?候都有些笑得合不攏嘴，還特意吹暗了幾盞燈。
一進入閣中，江綰綰的視線就穿過重重紗幔停留在他的床榻之上，宣德帝曾說太子榻下曾藏著一個?暗格，緊抿著唇想著密信，不想太過明顯，又將視線轉移到時?溟身上。
“按著大周的禮俗未成婚之前，夫婦不得相見，不然會...”
江綰綰接過，雙眸蘊著盈光：“不然會到不了白首？殿下身份高貴，一出生?便高於萬人，竟然還害怕坊間?傳言？”
“我怎會不怕呢？縱使是再權勢滔天?的人，也有無奈，像我至始至終想求的都不多，但我無一例外沒有守住。”
時?溟駐足在正廳，一動不動，也是在防備著她。
不知怎的，江綰綰突然想到和時?溟初見之時?，那時?是他親自?出面從淮安王府中逃走，
夜風之下，吹動著兩人的發梢，時?溟聲音暗啞告訴人生?在世又有誰能不悔呢？倏然，她的心擰了一下，隱隱覺得這份悔隱瞞了太多。
時?溟一步步靠近她，氣氛開?始變得旋昵：“你?還沒有告訴我，今夜為什麽來找我？還是，是為了誰而來？”
江綰綰顫了顫，垂頭一語：“自?然是因為殿下而來。”這個?回答似乎在時?溟的意料之外，他有些一怔，又聽到江綰綰說：“明天?大婚之夜，你?會去?誰的閣中？我的，還是太子妃的？”
“我今夜只是想問到這個?答案。”
時?溟面色有些震然，手?高舉在她的耳旁，這份情感壓抑且擰巴，他原以為自?己一直不得的愛，竟然在此刻讓他嗅到女子言辭間?一絲醋意，不管她是因為畏懼人言，還是為了讓東宮立威，他都高興。
他原以為自?己得不到的。
江綰綰看著那只空懸且微顫的手?，縱使胃內忍不住的惡心，她努力說服自?己笑著握住，情緒稀薄，面容上卻推得高漲，目光始終是望著內殿的放心。
就在時?溟一聲深情的綰綰將臨之時?，江綰綰要等之人終於來了，魏循尖銳的嗓音攔都攔不住：“太子妃，太子妃，你?怎麽來了？殿下在殿內公務纏身，怕是無空見你?啊。”
季晚眠的聲音細長：“竟然殿內沒有人，魏公公這麽慌幹什麽嗎？莫不是有人壞了大周禮教，今夜冒死?地前來見了殿下？”
江綰綰故作落寞，欲轉身離開?之時?，時?溟出口，聲音近乎摻著些祈求：“綰綰，留下來，不要讓我今夜一個?人胡思?亂想。”
“可太子妃....”
季晚眠在殿外的聲音不可忽略，如?亂弦撥在時?溟的心頭，他冷著聲道：“我去?解決。”
她看著時?溟走下白玉長階梯，心知季晚眠拖不了多久，不顧自?己還有身孕跪在地上掌心一寸寸撫摸過雕刻精美的龍紋，輕敲著木面，試圖尋找著不合理之處。緊接著在龍珠之中，摸到了一個?暗卡。
“簌”地一聲，一個?暗格彈出，一封封密信躍在她的眼前，那一刻她的雙眸被此景刺痛且燒紅，恨意使她緊緊攥著拳頭。
她急忙將信件裝進自?己的袖中而聽著殿下的聲音愈發微小，季晚眠強詞奪理的聲音漸漸被沒下，她心急如?焚。，卻發現此時?暗格如?何也合不上，費盡全身所有力氣，也合不上，似乎是被卡住了。
怎會卡住？此時?她忽然靈光一閃，莫不是這暗格之下，還有暗格？她不再往裏闔上，反而向外拉開?，出乎她的意料，裏面竟然是個?女子的畫像。
畫中女子齊胸小衣，五色編織，腕上銀鈴繁覆璀璨，輕紗薄裙之下修長的小腿若影若現，女子的五官清麗竟然和時?韞有幾分?相似。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這幅畫色彩華麗，可筆鋒飽墨卻總是差些意境和手?法，不像宮廷禦師的手?藝。
正當她慢慢延展畫卷想看清落款，忽然時?溟推門而入。
江綰綰一時?怔然，縱使以最快的速度闔上暗格，可這慌張的神色還是落在時?溟的眼中，他的話語中摻著些森冷：“綰綰，趁我不在，剛剛在做什麽？”
時?溟背手?站立，他的面前放置著白鶴玉貝屏風，屏風後可見一副纖瘦的女子身影。
江綰綰局促不安地向後退著，將那信件往裏揶揄再揶揄，若是時?溟走近一瞧便能請她的左袖鼓鼓囊囊，定有古怪，正當她無措之時?，不知從哪出來的季晚眠不顧後面眾人的阻攔直接沖出來了給了江綰綰一掌。
幹脆利落，毫不留情。
一聲清亮t?，駭得在外打盹偷懶的內侍都被嚇醒。
殿中之人皆是嘩然，魏循更是驚呼捂嘴。
“賤人！果真是你?！簡直是不要臉，別?以為我不懂你?的小心思?！妄想踩到我的頭上，你?可真會算計！還不快滾！”
季晚眠怒目圓瞪，牙尖利齒止不住的火氣，這架勢如?同市井婦人就連活了半百的魏循也招架不住。
江綰綰捂著半紅著臉，雙眼紅腫，經過季晚眠之時?，用僅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了句：“謝謝。”
擡眸之瞬，燈火揉亮季晚眠灼如?春華的明眸，那清澈還未被亂世慘到渾濁，如?灼光破雲，垂下日暮，給予慰藉。或許她此刻才明白，女子之間?從來不止有爭風吃醋，更有互相救贖。
江綰綰提著裙擺拐進在清輝明月鋪路的九曲，不是回望著還掌著燈火的金雲殿，見侍女惶恐地看向殿內，想來季晚眠當眾掌了自?己，這麽久了還留在殿內保不齊是觸了時?溟的眉頭，遭受責罰。但明日就是大婚，時?溟定不會拿她怎樣，但保不齊日後這太子妃之位岌岌可危，時?溟對她僅存的情分?也會消耗得一幹二凈。
她雖不知季晚眠為什麽會幫自?己，或許是為了擺脫這個?禁錮心性的身份，她蓄著眼淚，從此之後，知書嫻靜的太子妃在眾人眼裏只會是個?嫉婦、瘋婦。
她仰頭遙望清月，看不清前路，猜不透明日。
這一夜將她耗得精疲力竭。
腳下如?陷入泥潭，手?如?負重鐵鏈，推開?那扇門扉已然耗費了她最後的力氣，她依靠著雕花梨門念著季晚眠的安危。
還有袖中的密信，她絕對不能交給時?韞，不願意看著他以死?去?舉證太子。
在清月之下，她已經想好，在大婚之時?就由她這個?側妃在文武百官和權傾帝王的宣德帝面前，去?撕開?時?溟的醜面，去?揭露外金敗絮的大周皇室。
殿內無人言語，江綰綰垂淚，而另一人在沈默。
一雙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淚花，江綰綰錯愕擡頭，時?韞融在黑暗之中，面含笑意，正在看著她。她說不上那暗笑喊著什麽深意，但似乎她已經很久沒看到他笑得如?此爽朗，溫潤的掌心輕輕撫過一個?剛受驚恐的小鹿。
江綰綰擦去?淚水：“你?怎麽來了？”
時?韞指腹摩挲她紅潤的眼角：“只因，我很想見你?。”
“你?是瘋了嗎？你?是覺得你?每次都能潛入東宮嗎？大婚在近，外面這麽多的金吾衛，他怎麽還敢來？是不要命了？”她的指尖抓得雕花木門咵咵作響，恨不得以此種方法逼走時?韞，時?韞再不走，她怕她會變得動搖、貪戀，還不容易赴死?的勇氣會毀於一旦，拿著最難聽的話再刺激時?韞：“你?知道我剛剛在哪嗎？深夜時?，我去?了時?溟的金雲殿！”
唔唔。
時?韞擡手?扣住她的腦勺，另一只手?禁錮著她的腰肢，讓她緊緊貼著機子，由淺入深，被他吻得喘不過氣了。
這個?吻意深重且霸道，江綰綰雙手?抵住他的胸口，緩緩喘息。
唇上的胭脂沾了眼淚，在下頜糊成一團。
聽著他嗓音暗啞，神色異常認真：“你?敢當淮書的面說明？”
恍惚間?，潮湧淹沒了理智，江綰綰呼吸微滯，什麽淮書？看著時?韞的眼神慢慢下延至她的小腹，她恍然間?想到了自?己隨口扯下的玩笑話，你?覺得叫淮書好還是懷安好？瞬間?，漲紅了臉，內心的煎熬更上一層。
當著時?溟的話作假已經讓她內心極為不好受，現在又扯到孩子，江綰綰抿了抿唇，抵在時?韞肩頭內疚道歉：“對不起，淮書。”
時?韞眉頭一挑，當真是一句都沒留給自?己。
夜風輕搖，紗幔吹得起落不平。
江綰綰趁著時?韞轉身為她倒水之時?小心地在枕下藏好密信，她緊張地攥著被褥，生?怕被發現。
時?韞坐在床沿旁，眸光落在木施上被娟兒理得四平八整的喜服，紅綢嫁衣繡工精美，金線昳麗，江綰綰見他沈思?，卻不知他在想什麽，終歸不見得好。許是想著明日她就要與時?溟攜手?踏進紅裳的禮堂，心下不爽。
江綰綰從榻上彈起，道：“你?等我會兒。”
剛想起身，就被時?韞的指尖攥著她的袖口，雖未言語，但力道極大那錦繡的蝴蝶都變了樣，今夜的時?韞沈思?得有些過了頭，江綰綰不知他的想法，只覺他的眼神如?春水凝結，帶著傷意。
但她又不想把這份驚喜明說：“時?韞，一會兒就好。”
沈默半晌，時?韞終於應下，那一聲極為沈重的好。
她的離開?的一瞬，時?韞的心下一瞬落空，掌心之間?空空蕩蕩，落寞、孤寂在這刻如?毒藥麻痹著他的五感，腦中始終過著那一句：這也許是最後一次相見。
所以，今夜他的情感和心意在瘋狂滋長，折磨著他的理智，驅使他的腳步不停地走向東宮。
因為許是最後一面。
他變得貪，害怕以後的貪而不得。
時?韞摸到枕下江綰綰所藏的密信，嘴角一笑，她在自?己眼前所有的偽裝、話術永遠是這麽拙劣，他都寫笑自?己的愚笨，滄州時?又是如?何被江綰綰耍得團團轉？
他將這些密信折疊放入自?己的懷中，取而代之的是自?己親筆所寫的離別?信。
他要江綰綰好好活著，而不是為了自?己萬劫不覆。
女子的身影隱在百雀屏風之後，她輕輕地下腰，雙臂輕輕上舉，厚重繁覆的衣衫逶迤到腳下，而木施已然不見。
時?韞喉間?有些發幹，似久違逢甘露的驚喜。
江綰綰頭戴鳳冠從屏風後探出頭，一襲宛如?天?邊流霞的嫁衣成為此夜最艷麗的紅，綴滿南珠的喜扇遮住那一張早已羞怯不已的臉。漫步行走間?，裙擺隨風微微起伏，美到令人窒息。
“今夜，我再一次嫁給你?，至始至終唯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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